年更瑶

点好披萨后，Tony觉得空气有点尴尬的味道，试图找点安全的话题开启后面的谈话：“你同学的小乌龟怎么样了？”

Peter同他坐在基地餐厅里的吧台上，看着Tony递过来一杯冰水：“你说Lucas？”

“Lucas是谁？你同学还是小乌龟？”

Peter被逗笑，嘴唇不再绷得那么紧，而是弯出一个弧度：“我同学，他的小乌龟叫Anthony……”

Tony呛出一口水：“什么？！”

Lucas同学由于被MIT的各种松鼠嫌弃，人送外号“松鼠不理”先生，屡次讨好这种小动物无果后Lucas愤然决定自己养一只宠物。Peter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万里挑一选中了小乌龟，总之看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在走廊里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小乌龟是很有喜剧效果的。Peter不会像其他的同学那样一味地笑，他还给Lucas及其宠物Anthony留下了有趣的合影一张。这张照片自然马上就发送到了当时远在洛杉矶的Tony手机上。

Tony对画面里的男孩和乌龟滑稽的恶搞效果忍俊不禁——镜头的中心是掌心里的小乌龟，有人在捉弄那个高大的男孩子，吓得他惊慌失措弓起了背部，似乎在躲避人群。他曾经请Friday拜托Karen拿到几张Peter的摄影作品。即便是见多识广的Stark工业前任CEO也要承认，Peter在这方面的确有非同寻常的天赋，难怪当初他跟着自己去德国的时候就抓着手机拍个不停。——友好邻居蜘蛛侠拍过不少很有画意诗情的风景以及非常棒的人物特写，包括公寓沙发上熟睡的May、中城高中某年毕业典礼热闹的人群中某个落寞的拭泪的女生、甚至还有复仇者们的一张合影，那是他们在过去击败灭霸后留下的一张照片，一群人挤在一间韩式料理店里为了点什么东西能快点填饱肚子而争论不休，Tony没有看镜头，很多人都没有，他几乎不能回忆起Peter是什么时候抓拍到的这个瞬间，照片中的他们看起来都挂了彩，而且很疲惫，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浩劫的幸存者，而不是拯救了世界的超级英雄，或者更像是通宵加班后的平凡人，只是脸上有伤疤和残血。Tony在这些照片中看到自己的那部分似乎被Peter单独截取出来过，他的发色看起来比平时更淡一些，因为染上了店里巨大窗户外透进来的太阳余晖，连下巴上的胡茬都一同被夕阳熏得变了色，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长一些。——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Tony在Peter十六岁生日之前亲自选了一款价格不菲的相机准备送给他作为礼物，结果不巧发现May送的礼物也是一台相机，这导致Tony不得不把自己那个丢到储藏室里落灰，盒子都没拆开过，香槟色的包装纸和缎带显得那么无辜。他不能把May比下去，他从第一次跟这孩子见面就知道May对他有多重要，不巧重了样子的礼物也只能接受这个命运。

“你同学的小乌龟和我是一个名字？”

“没错，你打算去一趟波士顿告诉他你很不满意这个吗？”

“我是个成年人了，Peter，你知道的。”

Peter喝了口水，把杯子重新放回桌子上的时候他甚至故意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在被液体湿润过后做这个动作能让红色的嘴唇看起来更饱满一些——他听一个学姐这么说过自己的嘴唇。

“你的嘴唇太薄了，亲爱的，要是你暗恋的那个人喜欢丰满一点的人怎么办呢？你就这样做，说不定会有点效果的。”

Peter勇敢地实践了一次，可惜Tony迅速地拿出了手机，并且示意他要接个电话。Tony低声聊了几句，听起来是公司的事情，Peter在心里叹气，他觉得自己的情感如果有形体，那简直都不是这个房间里的大象，而是一只来自侏罗纪时期的马门溪龙，每向前踏出一步，地板上都会出现巨大的塌陷，这样巨大的马门溪龙不可能不吸引人的注意，大家都盯着他看，看他如何吃着树叶，看他如何行走、漫步和低下头喝水。

Peter绝望地想：天，我就像一只马门溪龙，一点微小的动作都会引人注意，他怎么会猜不到呢？他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喜欢自己的导师太怪异了？还是说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说不清楚这些疑问自从十五岁起在心里翻江倒海过多少遍，或许穿过高山，游过大江，掠过冷峰的冰雪，触过海沟里的裂罅——它们在几个大洲和大洋之间徘徊不前，如果他的幻想是一个地球那么大的话。

青少年胡思乱想之际，纽约来了阵雨，硕大的雨点砸在厨房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Peter跳到窗边去看，忽然说了句：“糟了！”

“怎么了？”

Peter指了指那几株开得很好的樱花：“等雨停后花瓣都要被打下来了。”

“你今年还没有为它们拍照是吗？”

“你怎么知道？”Peter扭头看Tony，这样聊起雨、花和照片让他幻想中的那只马门溪龙——他自己——迅速缩小变成Lucas的小乌龟那样小的东西了，小乌龟从厨房的吧台一角开始爬，爬得很慢很慢。似乎它急着爬到窗外的樱花树下，这样好赶得及看一眼落了一地的残损花瓣，而不是过后只能欣赏草地上破碎的粉色点缀。

“有个小家伙不穿蜘蛛侠战衣的时候脖子上一直挂着个相机，要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很难吧？”Tony听到Friday通知披萨已经到了，就主动去取，Peter想起自己说了要请客先一步冲了出去，回来后他们坐下，Tony见Peter满脸不满的表情伸手拍了他额头：“不喜欢我叫你小家伙？”

“我跟你一起——”

“你跟我一起击败过来自外太空的敌人，你不小了。——这些我都知道，相信我，如果说超级英雄团队中谁对你最了解最信任的话——”

Peter拿起一块披萨塞进了Tony的嘴里：“那就是你了，老年人。”

Tony咽下去一口披萨：“对成年人还是要尊重一些的好，小朋友。”

Peter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像某种成熟过头的爆裂开的果实，在房间里每一个空间都听得到。“我只是有的时候会很沮丧，就像是……像是被雨水打下的花？这比喻不好，但是你发动一下想象力吧。”

“对我来说你的确是个小家伙，这你知道的，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Tony开始尽量摆事实讲道理，语气放得特别舒缓，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也不是轻佻调侃的那种，“有的时候我建议你发挥一下自己很年轻的这个优势，像个孩子吧，这没什么不好，我是个没有多少童年记忆的人，我不想你跟我一样。”

Peter擦了擦嘴角上沾的一点芝士：“对，你想要我比你更好。”

Tony仰头大笑：“忘不了这句话了是吗？”

“是，我被你伤透了心。”Peter夸张地用一只手在胸口比划，像是那里有一支利箭，他拔出来，随后仰头倒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骗到了Tony，他赶忙从椅子上滑下去一把拉住Peter。

“我没事。”Peter发现成功骗到成年人后吐了吐舌头。他能感受到Tony双手的温度，透过他单薄的卫衣，在上臂的温热，瞬间有种喝了一杯热巧克力的错觉，还是加了很多棉花糖的那种。五脏六腑转瞬间都在七彩的棉花糖上开了一个派对，手拉着手，垫着脚跳舞，舞步愉悦。

Tony把人拉回椅子上：“我也被你这一下伤透了心。”

“是吗？赔给MIT一台新的粒子对撞机难道就没让你伤心吗？”Peter故意瞪圆眼睛看他。

“哦，那个啊，不送这个也会送别的，我可是优秀毕业生。”Tony点了一下Peter的额头，“你过去的先导者、前辈。”

“多谢了。”Peter啜了一口可乐，“返校的时候我会谨记这点，争取不把前辈新赠予我校的实验器材弄坏。”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桌子距离自己最远的那个角落，想看看那只“小乌龟”是不是已经爬过来了，然而它还是很缓慢地挪动着，Peter再看一眼窗外，果然枝头的樱花已经所剩无几。

“这么喜欢这几棵树？”Tony问他，“平时我没看出来啊。”

“一下被雨水打落很可惜。”Peter耸耸肩，“我又不像你可以守着这里的风景。”

“MIT的风景不好？”Tony怀疑地问。

“那是另外一件事。”Peter想的是：MIT的风景里又没有你。

“去过芬威球场了吗？”

“没空。”

Tony摇摇头：“你怎么跟普通的学生就不一样呢？那你喜欢什么？我总得给你点——你知道的——奖励或者是激励你的东西？”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因为你瞒着May这一切，让你觉得有点不自在？”Peter缩着眉峰，轻轻摇头，“你的外在成熟稳重心理包袱到底有多重？那玩意是不是能压垮落基山脉？说心里话你可以让我试试能不能举得动，毕竟我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能一下举起多少吨的重物，我倒真的有点想挑战一下你的心理包袱。”

Tony想或许吃一顿饭的时间里被青少年逗得大笑次数太多的确不稳重，不过他还是微微笑了一下：“说真的，你不是紧张的时候才会忍不住话多吗？”

Peter看着Tony逼近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这让那只在桌子上缓慢爬行的小乌龟再次膨胀起来，变成一只无法被人忽略的马门溪龙，恐龙一抬脚，再落下，直接踩塌了餐厅里的桌子。他的紧张像这只马门溪龙那样巨大化，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我可能别的时候也会话多。”

Peter绝望地想：你如果离我远一点，我就不这么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