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更瑶

Chapter 2 How far I'll go

New York

 

雨势渐渐大了。

Peter坐在桌边，望着窗外的雨滴砸向窗玻璃，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不锈钢水杯，上面有巨大的A字母logo，这是基地的水杯。三年前他第一次摸到这个杯子的时候，怀疑自己是进入仙境看到疯帽子的爱丽丝。现在他已经不会为了一个印有复仇者联盟标志的杯子兴奋不已，而这令他感到一点失落，单纯的快乐总是要人怀念的。

Tony注意到了一点不寻常，走过来摸了一下他的手：“你走神了。”

“这天气有点像……”Peter不肯轻易说出事实，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这令他不安。

“Peter，我看到你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水杯把手已经被你捏坏了，发生什么了？”

Peter低头瞥了一眼水杯，天啊他只是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他在Tony身边似乎太过于放松——抓心挠肝的粉红色泡泡情绪除外——以至于经常流露出内心真实的反应。

“没事，就是想起爸妈了。”

Tony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原来是这样。”

“他们，也是在这么个天气里把我送到Ben和May那儿去的。雨大得有些古怪，水倾盆灌注到纽约市里，从车里走到Ben叔的房子里这一段里，雨伞甚至都没什么用，打得人衣服都湿透了……”Peter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似神魂出窍，目光已经飘到窗外。

Tony想了想还是伸手拍拍他后背权作安慰。

“其实我那时候还是个豆芽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叔叔婶婶家里，更不知道这是我和他们的最后一面。可小孩子大概都有点第六感吧？我那天非常伤心，虽然这伤心在当时看起来毫无理由。”

“小孩子？”Tony提出了疑问。

“我那个时候是小孩子。”

“你现在不是了？”

Peter气鼓鼓地拍了拍桌子：“还要几年你才不能把我当小孩？”

“别鼓着腮帮子，你又不是气球。”Tony控制了下表情，没有笑出来，只是手掌从Peter的后背挪到了他的一个肩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想办法继续追查下去。”

Peter知道他在说自己父亲曾经供职的Osborn企业，过去他追查过线索，不过已经断掉了，加上自己好友Harry正在接手这家公司，更令他左右为难。

“再等等，你知道的，我不能不顾及Harry的情感。”

“你知道我更愿意顾及你的情感。”

Peter下意识点点头，看着Tony说：“我知道。那个，我能问你点别的事情吗？可能有点超出正常领域。”

“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我们经历过的还夸张了，都打过外星人，还在乎领域范围？”

Peter抿着薄唇，直视Tony的眼睛：“是要在乎的，我想问你父母过世的时候，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嗯？”Tony轻轻吐出这么一个词来，似乎还在消化这个问题。

“我是说这多少有些奇怪，因为我没有跟人聊过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找个专家。我还能记得起他们走的那天心里的伤心，那种力道或许可以摧毁掉一个情感岛屿，而我就抱着一块木板在大海上漂。所以暴雨如注会让我怀疑自己还在那个海面上，尽管我可以缩在房子里不用面对暴风雨。后来我有了Ben和May，这很好，他们对我很好，这并不能改变一个小孩子心里对情感世界毁灭的判断，十四岁的时候我想我的世界有两个，一个是父母在的时候，一个是父母离开的时候，后来Ben也出了事情，我的世界又变成了三个。这感觉太糟糕了，因为我不得不把自己劈成三部分留在三个地方，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我从暴风雨的大海上活下来。”

Tony认真听完了这一大段话，随后仍是低声应了一句：“天啊。”他搭在Peter肩头的手用了点力，把人向自己的怀里带了一下。

Peter的下巴磕在Tony肩膀上，没想到会被抱住。“还不至于哭出来。”

“预防措施。”

“好吧，你想预防多久？”Peter神气活现地问。

“你就不能在这种时候安静几分钟吗？”Tony有气无力地。

Peter伸手抱住Tony，笑着没说话。几分钟后他们分开，Tony又退后半步，清了清喉咙：“我父母过世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跟你现在差不多大？我胡闹了几年，感受跟你说得差不多，不能接受世界从此被劈开成两半，简单粗暴像是劈开个熟透的西瓜那样，而且我那时已经理解世界的复杂性，深知不能把这件事比喻成西瓜被一切为二，心理上的直观感受却是如此，像是忽然被什么人叫去看西瓜被切开，再被告知父母已经不在了，要即刻去停尸房辨认尸体，在玻璃窗外面看到法医掀开一层薄薄的布，下面流出来的不是血水，是西瓜的红色汁水。”

Peter怔怔地说了句：“你需要预防措施吗？”

“什么？”

“预防你哭出来，所以抱一下？”

Tony微微笑道：“几十年过去了，我不需要什么预防措施。”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事情吗？”

“嗯？”

“你说你努力不要像你父亲……”

“哦，”Tony面带笑容，“是的，我们之间有点复杂，我希望在你面前做一个更好的成年人吧。他很少对我在学校的成绩做出一些积极的评价，这有点让人伤心，我想他应该不是什么供我学习做优秀长辈的榜样。”

“你很优秀了，做学生也好做成年人也好。”

“优秀的成年人想问你，能够说出这段‘三个世界’的话很好，不过你想问我的感受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修复自己的世界吗？或者说是拯救那个崩塌的情感岛屿。”

“没有，”Peter摆摆手，“绝无此意。”

“哦？很厉害嘛。”

“我想你也是这样的吧，就算自己只剩下一个被切开的西瓜。”Peter盯着Tony看，想从他的眼眸里看出什么答案。

“是的，就算我只剩下被切成两半的西瓜，大不了吃掉，为什么要修复它？”Tony看着Peter摇头晃脑，满足了一般。“这么高兴？”

“单纯是为了能把这段话说出来而高兴，旁的也没办法谈到高兴上面去了。”

“是。”Tony沉吟片刻说，“忽然发现我们两个真是一个很棒的团队组合，在‘父亲缺失’问题方面。”

“不是因为‘父亲缺失’更差劲的组合吗？”

“不，”Tony耸耸肩，似乎对天花板翻了下白眼，“管他呢。”

Friday关于分析报告恰好出来了，柔和的女声响起：“老板，发给你们看看？”

两个人默契地停住了之前的话题，在饭后一起查阅，竟然都觉得有些棘手。Peter笑着提议不如联系一下魔法师：“奇异博士或许会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古怪的？”

“我以为我们还在看科学分析报告。”

Peter咯咯笑了出来：“就这么讨厌至尊法师吗？” 

“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很难让我亲近。”

“又没有要你跟他同居。”

Tony关上电子数据报告：“小朋友，最近嘴巴有点毒。” 

“没吃饱。”

“你刚刚吃了披萨。”

“你抢了我的份。”Peter理直气壮双手叉腰站到钢铁侠面前，“没有吃饱的话，大脑供氧不足，人的嘴巴也会变得刻薄起来。” 

Tony被他逗笑了：“歪理邪说。想给奇异博士打电话的话，就去吧，我不会拦着你。” 

“算了，我想自己先试试，搞不定的话再求助于他。”

“不求助于我？”

“我们不是一个队伍的吗？你知道我们这样有些像侦探小说里的组合。”Peter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刮了下鼻梁。 

“什么组合？”Tony吩咐Friday做好准备，送来需要的探测设备。 

“比如说福尔摩斯与华生。”

Tony蹙眉，整个动作都一滞：“你是华生？ 

Peter瞪圆了眼睛，似乎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比喻后悔，话出口便收不回去，瞪着Tony哑口无言半天才说：“……你是有些像福尔摩斯的。” 

“为人处事的怪处还是讲话太尖锐？”

Peter双手提到身前，摆了个弹奏的姿势：“你会弹钢琴，他会拉小提琴。音乐上的造诣多少有点相似吧。” 

“Peter Parker同学，柯南道尔的大侦探系列，你看过多少？” 

“没看过多少，同学在宿舍里聚众看电影的时候我看了一会儿，那个华生也很帅的……还有你要做福尔摩斯便请做，我还是行动派一点的好。”

“你的重点不是我们一起进行分析破案吗？这就想抛下我一个人去检查对撞机了？”

“福尔摩斯只需要从蛛丝马迹的线索里寻找真相就好了，动手的事情还是华生来比较妥当。”

Tony想了想，知道Peter不过是找个借口，他单纯的想法写在脸上，这孩子想要独自解决问题而已。“好吧，既然你觉得自己对这台坏掉的粒子对撞机有责任，我不拦着。”

“这么好说话？”Peter大吃一惊。

“我过去很难沟通？”

Peter学着Tony的样子去对天花板翻白眼，不过失败了，白眼翻得像是面部在抽筋，逗笑了Tony。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我在后方监控，不过事先说好，如果你进去了之后一个小时还不出来，我要去捞人的。”

“就像我15岁的时候，你从水里把我捞出来那样？”

“去吧，趁我还没有改主意。”Tony递给他防护服。

Peter点点头，抱起衣服去换，Tony避开直接看他，这令Peter多少有些失望，近两年他稍微长高了一些，不夸张地说，身材变得更好了。蜘蛛侠的“工作”的确也很适合据此进行锻炼，加上有意识地关注形体，肌肉线条完美得好过健身教练，又保持了年轻独特的魅力，看到就会想起其中蕴含的力量和敏捷，不仅是单纯的漂亮线条而已。Tony若是丝毫不注意，锻炼出这般完美的肌肉意义何在？可想到这一层，Peter又怪自己小孩子气，像是需要成年人关注的顽童。

可人总是天然地想要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力。Peter明知这件事，明知被眼前的人吸引，看着他却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这是不能更难过的心情经历。这种想要被他关注的心意大约来自和Tony Stark相识一年半后，尽管他拒绝了加入复仇者联盟的邀请，Tony对他的关照半点不少。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一两次，Happy会在他下课后接他到Stark的私人宅邸或是复仇者基地去，Tony耐心地听他讲学校的实验以及他各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极力鼓励他进入麻省理工就读。Peter明白，自己生命中对父亲这个角色的需要跟其他孩子可能不太一样，他曾经拥有过父亲，后来只剩下了叔叔，Ben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父亲，但是就像他自己对Tony说的那样，世界被分成了三部分，现在自己身处的这一个部分里，没有生父Richard，也没有叔叔Ben，他那么渴求生命里会有这样一个角色出现。然后Tony找到了他，难以拒绝的钢铁侠和亿万富翁，破开阴霾云层似的就这么来到他身边，说些古怪的话，做着略有点强硬的事情。Peter花了六个月时间琢磨自己对钢铁侠出现的性冲动究竟来源何方，这股强烈的感情让他失去对自己的把握，似乎肉眼可见一辆脱轨的高速列车会造成什么破坏。说实话，六个月也没能想明白，还是Michelle说了句话戳破了他的一切迷思。

“你这家伙，是恋爱了吧？”

“什么？”

“你一定是爱上什么人了，真不容易，从Liz转学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

Peter差点被Ned接下来的高声吆喝惊吓到，表面上要应付朋友，心里却有块裂缝，里面钻出个小人，同他低语，讲述他心里的秘密：“你喜欢上Tony Stark了。”人人都说恋爱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到了Peter这里却变成无法说出口的黑漆漆的洞穴一般的存在。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把Tony当做什么形象来喜欢，可他知道喜欢Tony后连他身上穿的简单的蓝色牛仔裤都觉得很不错，想要知道他爱喝什么牌子的威士忌，希望能够在他家中的实验室里多留几分钟。

“穿戴整齐了？我看看。”Tony见Peter穿好防护服，“耳机戴好，要跟我保持联络。”

“不说话了，你会冲进来找我？”

“会的，这还用说？”Tony为Peter戴好头盔，“不要让我担心。”

Peter竟不知这简单的一句话要如何回应，登时愣在原地，直到Tony敲了敲头盔：“傻了？还敢进去吗？”

Peter打起精神，把Tony扔在原地，自顾自去检查对撞机了。只是他和Tony谁都不曾想到，对撞机出了问题，竟然是内部出现了一个人，活着的人，只是晕过去了。

“什么人？”

“一个个子高高的家伙，长相也很不错，失去了意识。”

Tony略疑惑：“长得不错？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你居然要先告诉我他长得不错。”

“……是不错。我想要用一下你的那个仪器，来探测一下他来自何方。”

“脑波模拟？”

“对，就用那个。”Peter对Tony说，“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血液和指纹大概是查不出这家伙的来由。”

Tony安排了人将这来路不明的英俊陌生男子从坏了的粒子对撞机中抬出，继而关进全封闭的房间内。即使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Peter说得没错，长相很不错。

Peter想要介入他的脑电波内，Tony这次却不想轻易应允：“会有危险的。”

“一个陌生人的脑内世界，会比坏了的对撞机更危险吗？”

“如你所说，血液和指纹都查不出这个人的来历。他的衣服全部碎了，像是被碾压过的饼干碎屑，面部识别也毫无用处，我已经征用了能够找到的一切数据库，这个人究竟来自何处，实在古怪，在探明之前，还是不要急着——”

“这个家伙是出现在被我弄坏的对撞机里的，我需要了解他来自何处，所以让我试试。”Peter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听起来拿定了主意，绝不肯让步。

Tony不动声色，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张口：“我来做全程监督，如果有任何令我不安的迹象，你必须离开那个家伙的脑内世界。”

“进入他人的脑内世界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尤其还是这么个神秘的家伙，我不会留念的，你随时叫我出来好了。”Peter躺在一张床上，戴好设备。